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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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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婧兒走出正廳,這會兒風緩了些,絲絲縷縷的涼意掃過皮膚,也掃走了之前在正廳裏的那點煩悶。

她在臺階上站了會兒,思緒也漸漸冷靜下來。暗暗覺得自己沖動了,適才不該甩他臉色,他不說,那就等他願意說的那一天。

況且今日是兩人過的第一個中秋,兩年前她在相府之時,中秋恰逢顧景塵離京辦事,她記得自己是一個人在清雨亭裏吃月餅坐了許久。

彼時還許願,希望跟他一起過中秋來著。

顏婧兒整理了下心情,看時辰也差不多了,便走下臺階招呼婢女們把香案上的東西撤回來。

她自己從桌上抱了個柚子進正廳,繼續坐回對面,然後吩咐丫鬟取小刀過來。

顧景塵察覺她的舉動,走過來道:“我來吧。”

“不用,”顏婧兒搖頭,語氣溫和了些:“我往回在家中時就喜歡自己剝柚子,我喜歡聞這個味。”

說著,她接過婢女遞來的刀,利索地從兩頭尾端各切去一塊,然後均衡地在上頭劃開皮。

顧景塵默了片刻,重新坐回位置,就聽得顏婧兒說道:“大人可嘗嘗月餅,我讓人做了好幾種餡兒。”

他淡應了聲“好。”

其實顏婧兒想剝柚子是其次,主要的還是不知如何與他獨處,此前氣氛一度焦灼,這會兒有意緩一緩,但總得有點事做才行。

她餘光瞥見顧景塵拿著塊月餅慢條斯理地吃,視線卻是落在她這頭,於是手上動作又故意慢了些。

她動作一慢,顧景塵也慢,一塊月餅仿佛能吃到地老天荒。

月色朦朧,風緩後,月光也比之前明亮了些,灑在廊下,將花草樹影照得婆娑。

外頭還有丫鬟們收拾東西低笑打鬧的聲音。凡是過節,下人們都是放松的,這一天家主待人都會極其寬容,允許她們玩樂。更何況顏婧兒還給眾人都派了節禮,人人得了一份,極是高興。

唯有正廳裏的兩個主子,一個吃月餅,一個低頭剝柚子,皆安安靜靜不說話。

很快,婢女們收拾好東西離去,整個百輝堂開始安靜下來。就像退潮似的,無聲無息地寂靜。

顏婧兒這邊已經將柚子皮都剝了去,她拿起旁邊的熱巾子擦手,然後又拿起小刀,試圖將柚子分開。但小刀懸在上空良久,也不知從何處下手。

這時,對面的人走過來。

他也沒說話,接過柚子,只徒手輕輕一掰,嘶呀一聲,柚子被分成了兩半。

顧景塵遞給她。

“多謝大人。”顏婧兒接過。

見他還站在那沒挪步,她擡頭問:“大人還有何事?”

“你喜歡吃柚子?”顧景塵問,像是隨口搭訕,也不等她回答,就兀自說道:“我也喜歡。”

說完,他自然而然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。

“……”

顏婧兒是不信他這話的,顧景塵這人對吃食向來不在意,以往宮裏賞賜的各樣水果都是送去了洗秋院。

她遲疑了下,把另一半遞給他:“喜歡就多吃點。”

顧景塵接過去,修長的手指在夜裏像透著光。顏婧兒能清楚地看見,他只兩下動作,便剝了一片柚子肉出來。

肉粒飽滿剔透,看著確實美味可口。

然後,他緩緩放入口中嚼起來。

顧景塵這人雖對吃食沒什麽興趣,但他無論吃什麽,咀嚼時發出的聲音好聽且誘人。就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,令人也想嘗上一番。

鬼使神差的,顏婧兒也剝了一塊放入口中,輕輕一咬,甜味就在齒尖蔓延開來。

等一整片吃完,她正要去拿帕子擦手,這時,手指忽地被人捉住。

顧景塵道:“我幫你。”

他拿著帕子,捏著她手指一根一根地仔仔細細擦,口中說道:“我喜歡吃柚子不假,年少時,以柚子果腹的經歷,倒是有些難忘。”

“柚子如何果腹?”顏婧兒問。

他不緊不慢擦完一根手指,又去換另一根,說道:“我離開青州的那年,四處拜師求學,後來經過兗州,彼時兗州正發生旱災,流民四竄。有些人為了討生活甚至當起了山賊,專劫過路客。”

他語氣平和且溫熱,繼續道:“我當時身邊只有兩個小廝,三人難擋,便將身上的銀錢和幹糧都交了出去。所幸那些人都是一些平民百姓,並非大奸大惡之徒。”

“最後她們離去前,一個老人家還留下了一籮筐柚子給我,因他見我年少可憐,不忍餓死。”

“所以…”顧景塵換了一只手:“幾乎那兩天都是吃柚子果腹。”

許是夜色過於靜謐,又許是他聲音輕柔好聽,顏婧兒漸漸沈靜進去。

她聽見自己問: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,我又輾轉了些時日,最後顧荀找到我。”

“彼時顧叔不在你身邊嗎?”

“嗯,他一直在外負責顧家生意,我離開青州時他並不知。”

聽完,顏婧兒沈默下來,心裏有些酸酸悶悶的。

當年顧景塵只身離開青州時也才十一歲,她無法想象十一歲的少年遇到流民賊匪後會是何樣的心境。

或許,他也會驚慌害怕吧,她想。

此時,顧景塵已經幫她擦完手了,他低喚了一聲:“婧兒?”

顏婧兒擡眼。

卻是看見顧景塵眼角含著點笑,燭火晃晃悠悠地映在他眸中,閃出光來。

“我想抱抱你,好不好?”他小心翼翼,但又帶點篤定。

顏婧兒氣,也知道這男人適才是故意說那些話讓她心軟。

盡管她心裏清楚,但還是不忍拒絕,在他伸手過來拉她時,她便順著力道坐了過去。

顧景塵將她攏進懷中。

他胸口堅硬,卻極其溫暖,顏婧兒窩在他懷裏,忍不住打了個哈欠。

“困了?”顧景塵下巴摩挲她額頭。

“今日事情多,有點累。”顏婧兒道。

顧景塵雙臂環著她,一手貼在她臀處,一手落在她背上,如同抱著嬰孩的姿勢,舒服是舒服,但難免令顏婧兒覺得羞恥。

她掙紮了下。

“別動,”顧景塵開口道:“我就抱一下,你若是動,我便想親你。”

顏婧兒索性也不動了。

過會兒,顧景塵又道:“婧兒,我忍不住,還是想親你。”

說著,他一手扣住顏婧兒下巴,薄唇壓下來。

顏婧兒在他的唇湊過來的時候,短暫地猶豫了下,但才偏了偏頭,他就強勢地噙住了唇瓣。

隨即,舌尖帶著點急切和霸道,迅速探入她口中。

只這麽片刻,顏婧兒意識便潰不成軍,索性緩緩閉上眼。

她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,無論是心,還是身體,都極其喜歡,受不得他一點點誘惑。

他吻得兇狠,像要把她吃入腹中似的,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感到此刻顧景塵的情緒有點激動。

至於,為何激動,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了。

一陣疾風從門口吹進來,將燈罩吹落,燭火滅了兩根。

顏婧兒瑟縮了下。

“冷了?”

他停在唇邊,氣息溫熱交織。

顏婧兒輕輕搖頭。

這時,許是外頭的丫鬟看見屋內變暗,想進來點火折子,卻驟然低呼一聲跑了。

顏婧兒聽見門口的腳步聲像雨點打在沙土上,很快就消失。她殘存的意識漸漸明白過來那丫鬟是看見了什麽,頓時有些羞臊。

她擡手抵著顧景塵的胸膛,嗚咽地掙紮了兩下。

但顧景塵卻更用力地抱緊,他又探進來,交纏嘬吸,惹得她舌根發麻。

他知道如何才能令她如水般溫順乖巧,因此,腰上的動作不緊不慢的。

果然,沒多久,顏婧兒就不掙紮了,柔荑虛虛地勾著他脖頸。唇間的聲音,像是難耐,又像是幼獸低泣。

“婧兒,”顧景塵稍稍退出,呢喃道:“以後每個中秋你都陪我過,嗯?”

顏婧兒迷蒙著水眸,看著眼前俊朗的男人,手指不自覺地摸上他的臉,沿著她堅挺的鼻子下滑,落在他唇畔。

卻是沒說話。

“嗯?”顧景塵追問。

“我自然是要陪你過的。”

這句話說出來,她自己都不知道帶著點什麽樣的情緒,總之有些覆雜,一時難以說清。

但顧景塵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,他又壓下來,憐愛地親吻她的唇,她的耳畔,她的脖頸。

直到衣襟的位置,他才緩緩停下來。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那裏,仿佛極力忍耐著什麽。

“婧兒,我怕我等不及了。”他說。

那個中秋,兩人擁抱、親吻,誰也沒提那些不愉快,氣氛像是又回到了從前。

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樣了。

好像綢布蒙住了煙霧,短暫地和諧,但煙霧仍舊從那層薄薄的綢布裏一點點散開,只不過,兩人都默契地選擇忽視。

顏婧兒照舊忙於國子監學業和府上中饋的事,瀘縣顏家也在計劃中如火如荼地建,鋪子營生也步入正軌。

這期間,像是有人拿著鞭條追趕她成長,她花費許多精力去適應所有東西,她很慶幸自己適應完好,經手的事沒有出現什麽紕漏。

只不過,她忙得沒多少空閑再見顧景塵,或許因為顧景塵也很忙。

自從中秋之後,皇帝的病況沒什麽起色,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。朝會也斷斷續續,有時候皇帝沒坐片刻就咳嗽,使得眾人不得不停下來,最後幹脆連朝會也停了。

一應事務壓在了顧景塵身上,停了朝會後,他鮮少去宮裏,但在百輝堂卻更忙了。有時候顏婧兒發現百輝堂又多了幾個新面孔的屬官,戶部、吏部的那些官員也經常出入相府。

偶爾,顧景塵會忙中抽空喊她過去吃飯,兩人短暫地相處片刻。偶爾,也會在忙碌之中,在大門口,或是在甬道上匆匆打個照面。

大多時候,顧景塵待在他的百輝堂處理庶務,而顏婧兒待在洗秋院看賬冊,或是去國子監跟陳文姝探究學問。

這般日子,不鹹不淡、無波無瀾地過了段時間,直到兜頭一陣寒霜降臨,顏婧兒才驚覺,已是十月下旬。

入冬之際,天氣越發冷了起來。

顏婧兒站在相府門口,拂夏在一旁幫她仔細整理鬥篷。

那廂,稔冬寒著臉訓斥小廝:“這種時候都敢打盹,耽擱時間事小,若是引得姑娘等久了受涼,屆時我看你拿什麽交代。”

小廝低聲求饒:“稔冬姐姐我錯了,我在裏頭烤火不小心就睡過頭,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姑娘今日要去參加敏陽郡主的生辰宴,若是去遲了,難免別人以為我們姑娘耍派頭,姑娘的名聲你可擔待得起?”

“是是是,我真的錯了。”

“再有下次,索性讓姑娘直接把你發賣了。”稔冬道。

顏婧兒好巧不巧今日來癸水,才下霜,她就帶上袖爐了。

她呵出一口薄薄的霧氣,吩咐道:“你快去看看馬車好了沒,若是沒好,那就換一輛。”

那小廝仿佛得以大赦似的,趕緊領命跑了。

稔冬走過來:“姑娘也太心善了些。”

“我不是心善,”顏婧兒道:“此非彼時,讓他先把手上的事做好。若想訓斥,回頭擇個時間就是。”

稔冬點頭,見馬車過來了,趕緊扶顏婧兒上去。

姑娘們的宴會,總少不了八卦,顏婧兒才半月未出門赴宴,就聽得上京發生了許多事。

不過大多都是各家府上的一些姻親牽扯,比如誰家貴女定了親,誰家兒郎又被退了親。

這裏頭,定親的貴女就包含敏陽郡主,敏陽郡主挑挑練練到十九歲,總算是定了一門滿意的親事。是承陽伯府的世子,雖門第不高,但就如敏陽郡主所說的,好在那人長得一表人才。

臉好看就行,她說,要門第做什麽,敏陽郡主出生門第夠高了,早已不看重這些。

另外,就是鄂國公府的公孫玥也定了親。說起來,公孫玥跟顏婧兒以前因為照夜玉獅子的事有那麽點過節,她一度跟姜鈺走得頗近。

後來又曾一眼看重了探花郎蕭殷,蕭殷是宋盈的未婚夫婿,且宋盈跟顏婧兒還是好友,這般算起來,公孫玥對顏婧兒又結了點仇。

得知敏陽郡主請了顏婧兒來吃宴席,她幹脆就不想來了。

不過她來不來都沒所謂,敏陽郡主也懶得搭理她。敏陽郡主挽著顏婧兒胳膊悄聲說道:“之前公孫玥跟姜鈺關系頗好,不過近日鬧得很僵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“還不是因為一樁醜事?”敏陽郡主道:“姜鈺與公孫玥的堂兄公孫儀定了親,但誰曾想那公孫儀表面君子端方,私底下是個浪蕩貨色,早在跟姜鈺定親時,就已經養了外室。”

“那外室弱柳扶風、嬌艷欲滴,又會手段哄男人。公孫儀也是混的,居然把送姜鈺的東西一股腦送給了外室,後來被姜鈺發現,氣得當下就派人去教訓人。”

“結果你猜怎麽著?”敏陽郡主很有說八卦的潛質,表情、氣氛都拿捏到位。

顏婧兒聽得心驚肉跳:“怎麽著?”

“那外室居然懷了身子,被姜鈺的人一巴掌,就給拍沒了。”敏陽郡主繼續道:“這事鬧得頗大,公孫儀揚言要退婚,但姜鈺比他先一步退了這門親。宣寧侯府怕影響自家府上其它女兒婚事,自然搶先退婚,畢竟鄂國公府不占理,先退婚他們也只能受著。”

“倒是那個公孫儀覺得面子過不去,將姜鈺當初勾他且失身於他的事抖落了出來。”

“這下,兩家府上鬧得不可開膠。”

顏婧兒聽得目瞪口呆。

敏陽郡主嘖嘖兩聲:“這個姜鈺,雖說心思重了些,但遇到這樣的狗男人也實在可憐,往後怕是沒人敢再娶她了。”

時下民風開放,有時候男女互通情意後,難免經不住身子誘惑。但這些都是私下心照不宣的事,這般被人赤裸裸地捅出來的,姜鈺還是第一個。

倒黴就倒黴在她遇人不淑。

“姜鈺從小失母,繼母跟她也不是個親的,宣寧侯府烏煙瘴氣了這麽多年,尤以這事最為嚴重。那繼母可不得趁機整治她?”

“怎麽整治?”顏婧兒問。

“聽說原本是要配給那繼母娘家侄子的,但那娘家侄子又能好到哪裏去,前頭娶了媳婦莫名其妙死了,且還成日好賭。這樣的人,也虧得那繼母狠得下心。”

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嘛,姜鈺自然是死活不願,拿了把剪子削了半截頭發說要做姑子。昨日一早,宣寧侯府打發了輛破馬車送她去痷裏了。”

“好歹也曾是國子監出來的人物。”最後,敏陽郡主感嘆道:“這輩子,估計就這樣了。”

顏婧兒聽完,一陣唏噓。

敏陽郡主生辰宴結束,已經是下午未時,顏婧兒辭別後,讓車夫繞道去永綏街一趟。

前兩日她看賬本有些出入,今日得閑,正好過去瞧瞧。

但才經過街口,就聽得人聲鼎沸起來,百姓們混亂地在街上奔跑,她的馬車被堵在中央進退不得。

“發生何事了?”她掀簾子問。

“姑娘,”車夫說:“前頭好像走水了,大家都跑去救火呢。”

“走水?”顏婧兒臉色倏地一白。

婢女稔冬見了,問道:“姑娘怎麽了?”

顏婧兒緩緩搖頭,問車夫:“還能過去嗎?”

“走不得了,也不知要堵多久。”車夫說。

一行人就這麽又等了會兒,最後車夫建議道:“姑娘,咱們堵這裏也不是法子,反正也到街口了,不若下車走過去,也正好瞧瞧走水走到哪了,可莫要牽連咱們的鋪子。”

顏婧兒猶豫了會兒,點點頭,扶著丫鬟的手下馬車。

不遠處那片火光還若隱若現,透過密集的人群,濃郁的糊焦味傳過來,鉆入鼻中令她透不過氣。

耳邊是眾人紛亂的聲音。

“聽說是程官人家中失火啦,他老母親在屋子裏燒炭盆烘衣裳,結果就這麽燒著了。”

“那程官人的母親呢?”

“老人家院子偏,燒了許久才被發現,擡出來後,都已經看不成樣子。”

“姑娘怎麽了?”

稔冬發現握著自己手腕的力道有些重,她朝顏婧兒看過去,發現她面色慘白。

便趕緊說道:“姑娘低頭,莫看。”

可已經看到了。

那裏,火光連城片,火舌騰得老高,從濃煙裏卷出來,像是妖魔鬼怪的血盆大口。

顏婧兒只覺得胸口突然一陣翻天覆地的惡心,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。

她躬下身子去,下一刻,腦子裏霧茫茫地天旋地轉。

倒下去之前,她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接住了她,雙臂有力地將自己抱起。

她埋在那人懷中,聞到了一陣清幽的松木香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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